打电话回去的时候,父亲放羊去了,母亲正在家里休息。天气似乎不太好,若是晴天,母亲是要去帮人做零工的。
母亲感冒还没好,三四天了,仍然还会咳嗽。她一直在忍着,实在忍不住了,便轻轻地咳嗽几句。我便要训她,医院看看。母亲听了很委屈,说她前两天打疫苗的时候有去看,医生量了体温,不发烧了,就开了一点止咳糖浆回来。
母亲是有充分的理由委屈的。我的家乡在闽西北一座偏远的山上,离最近的镇子十五公里,一条狭窄而危险的小路(一面峭壁,一面悬崖)是大山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纽带。那是一个荒凉而空旷的村子,年轻人都出去外面学习或工作,老年人有的已经驾鹤西去,有的被子孙接到外面享天伦之乐,中年人也有很大一部分去了城里讨生活,留下来的不多。村子里唯一的赤脚医生也迫于生计出去外面打工了。
于是,村子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得去乡镇卫生院。会骑车还好,若不会骑车,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前两年的一个雨夜,父亲突发急性阑尾炎,多亏了一个邻居深夜骑医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村里人一般的头疼脑热都自己熬点草药喝,实在不行,医院寻求专业治疗。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母亲舍不得钱。前两年,父亲搞养殖,由于对市场形势预计错误,亏了不少钱。这两年,稍微有一点回血,却又赶上我创业。母亲和父亲把所有的担忧和怀疑放在心底,全力支持我。人在贫穷的时候,命是最不值钱的。
我有什么资格怪她呢?从小,他们便把我当成掌上明珠,给了我最好的爱和支持:在全民义务教育的时候,初中把我送去一年一万多的贵族学校;我说我想考市区里最好的高中,他们又二话没说,在下午把羊群关进圈以后,母亲匆匆忙忙回家洗澡换衣服,父亲骑着摩托车赶三十公里山路把母亲送下来县城,买了最晚一班进市区的车票,陪我去考试,父亲衣服都没换,一身臭烘烘的羊骚味,然后又赶回家;母亲晕车,路上一直吐,到了市区,学校周边的旅馆都被订满了,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在顶楼,没有窗户,时值盛夏,热得人透不过气来,目前便为我扇扇子扇了一整晚,等我去考试了,她才合了会眼;等我考完试出来,母亲已经提了一袋梨在门口等我了。
我自然是没考上的,连题都没做完。父亲为此埋怨母亲不舍得花钱给我找个好的旅馆,让我好好休息。我自己知道,这跟母亲无关,是我自己实力不足。幸好后来中考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母亲和父亲才松了口气。
我这次打电话回去,也只是跟她发发牢骚,抱怨几句罢了,讲我在外面遇到的一些烦心事,讲我现在创业初期遇到的困难。母亲是不懂这些的,小学都没毕业,她当然给不出我什么建设性的建议。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家里不用我担心,关键是我自己要照顾好自己,要好好休息,要注意饮食,要经常买点排骨炖汤喝,降火,晚上早点睡,不要熬夜,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发愁是没有用的,关键是你要去做去行动,想办法去解决。人家怕的不是你暂时解决不了,而是你不去做。这些道理我都懂,但从母亲嘴里说出来总能给我许多安慰。
父亲也回来了,父亲总是沉默寡言的,拿起电话不知道说些什么,照例问了问我店里的生意如何,然后劝慰我,万事开头难,不要去担忧,去做就好了。我听得出父亲在很努力地组织语言,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龙应台说:“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我也曾说我是一只自由的鸟,而渐渐我才明白,再自由的鸟也得归巢。
母亲原来有一头茂盛浓密乌黑亮丽的秀发,每次收购头发的小贩来村里都喜欢追着她求她剪下来卖。近几年,母亲的头发越来越稀疏,已经一只手可以握住了,也有了不少银丝。邻居告诉我,这已经染过一次了,她们一起去的。
母亲一直想在县城里买一套房,好多亲戚朋友都买了。
房子当然可以买,只是这头发还能再变黑吗?
作者:流浪诗人
编辑:流浪诗人
摄影: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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