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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

舅舅这两个字在我心里份量可不轻!不只是因为从小被父母亲灌输的“母舅为大”的思想,最重要的是生命中那个不可或缺的长辈——舅舅。

我有三个舅舅,大舅个头矮小,打小患有先天性的支气管炎,不能干体力活,一生就靠着走街串巷给村里的那些老头老太太们理发为生。小舅因小时候的一场疾病,落下了肢体和语言上的残疾,说话不利索,行动也不太方便,年轻的时候就靠给二舅到山上放牛为生,大舅和小舅都终身未娶。

而我今天想说的是我的二舅,一个在我心中无比坚强、自立的男人。他的一生是艰难、坎坷的一生,也是勤劳勇敢、奋发图强的一生。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遇过的难看似云淡风轻,可于他而言却都是生死攸关的事。

外公早在舅舅十几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留下孤苦无依的外婆和一堆年幼且体弱多病的孩子们不知如何是好。在那个还是靠挣工分养家糊口的年代,家庭的负担和压力可想而知,不说别的,就连解决一家人的温饱问题都成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作为家里唯一可以桃起担子的男丁,为了不让他至爱的亲人们忍冻挨饿,舅舅义不容辞地放弃了学业,早早地扮演了一个家庭顶梁柱的角色,和外婆一起承担起家里大大小小的责任和事务。

那个时候,挣钱可不像现在这么轻松。生产队实行的是工分制,每一工分都是要靠自己的辛苦劳动去获得,来不得半点虚假和投机的。而且就算你足够勤快,足够吃苦耐劳,倘若做不了那些能挣高工分的体力活,也一样难以养活一家老小。

舅舅先是在生产队里做一些诸如拔草、放牛、砍柴之类的简单农活,但这些活挣的工分少,难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于是舅舅便开始向队里那些有经验的长辈们学习那些能挣高工分的技术活,由于舅舅勤奋又好学,他很快地就成了队里少有的能挣高工分的劳动力骨干了。

不仅如此,有时候舅舅还利用晚上不上工的休息时间,跟着村里人步行去几十里开外的煤矿扛生煤碳回来挣点额外的跑腿费。只是这样一来,往往回到家就天亮了,人还来不及合下眼休息一下,又得下地干农活了,整个人非常辛苦。尽管如此,舅舅却乐此不疲,不喊苦!不喊累!!

就这样,好过歹过地熬过了七八年,总算熬到了分田到户,自主营生的时候,而舅舅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在媒人的介绍下,舅舅很快便成亲了。舅妈是个聪明能干、勤俭持家的漂亮女人,她的到来,无疑给那个全是老弱病残的家庭增添了几分生机与希望。

兴许是土地改革的政策激起了舅舅的热情,也或者是贤惠美丽的舅妈激发了舅舅的动力,婚后的舅舅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特别的积极、卖力,不仅把自家田里、地里的农活干得井井有条,还尝试着去找些别的挣钱门道,挣些外快补贴家用。

我记忆深刻的一件事就是养牛。那会分田到户后,生产队的耕牛也分到户去了,只是由于队里耕牛原本比较少,通常一头牛得由几家人共有,不管是喂养还是犁田的时候,都得几家人轮流来。再者,犁田也算是一门体力加技术活,很多人驾驭不了,春耕或双抢的时候还得找熟手帮忙。

舅舅是生产队里少有的几个会犁田的师傅之一,他犁田的速度快、效率高。当他看到分田到户后耕牛的稀缺和珍贵,觉得这是一个商机。便决定筹上一笔钱到镇上去买头耕牛来养,以备农耕时节犁田之用。

刚开始,村里的人并不买舅舅的账,觉得他这种出租耕牛及犁田技术的行为就是投机倒把、巧取豪夺。可很多人眼看农忙的季节就要过了,自家的田还在排队等那共用的耕牛来犁田,有的人实在是急得没辙了,便不得不委身向舅舅求助了。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舅舅的耕田出租业务一旦开了个头,找他犁田的人便越来越多了,每到农耕和双抢的高峰期,舅舅都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常是天黑了还打着电筒在田里劳作。与此同时,舅舅的收入也与日俱增了,短短几年时间的功夫便从村里的贫困户里脱颖而出,一跃成了村里的领头人。

自打舅舅有了耕牛,我们家也因此受惠了。我们放弃了队里那五六户人家共有的耕牛的所有权,我们家再也不用为着轮到我们家放牛的时候谁去放而争论不休,再也不用为了农忙时排队等候那头慢悠悠的老水牛耕田而着急上火了。每到农忙的时候,舅舅无论多忙,也会撇下他的生意不做,先把牛赶到我们家帮我们把田犁好了再走。

那会儿,不只是父母亲,就连我们这些孩子也因此乐呵呵的,觉得有个有耕牛且又会犁田的舅舅真好!也是从那时候起,舅舅成了我心中的英雄,成了我崇拜的对象——在我眼里,所有的问题到了舅舅那里都能迎刃而解,这世间好像没有舅舅解决不了的问题,没有他克服不了的困难。

在我的概念里,英雄的意义除了用来崇拜,关键的时候还可以用来求助——我上小学那几年里,家乡经常不是闹旱灾就是发洪灾,庄稼收成每况愈下,而我的弟弟妹妹也相继背上了书包上学了。家里的开支却日渐增长,很快地,家庭经济状况就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了。

终于在我上五年级那一年,父母亲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决定让我辍学回家帮他们干农活,以供上初中的姐姐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们读书。当父母亲和我商量这事的时候,执拗的我什么也没说,一个人默默地走了七八里山路去了外婆家,打算找舅舅借钱读书。

听了我的来意后,舅舅二话没说就带着钱跟我一起回了家,然后找到父母亲义正言辞表明了他支持我读书的立场,并且一再表态,以后只要孩子们上学的时候缺钱,直接找他拿就行了,但前提是要孩子们读书用功,成绩优异。

托舅舅的福,我总算得以继续我的学业,而且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学习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敢懈怠,一直以优异的成绩默默回报着舅舅对我的支持与信任。自那以后,父母亲再也没有提过要我辍学帮家里干农活的要求,不管日子再苦再累,他们都任劳任怨地供着我们四姐弟上学。

我以为,有了舅舅在背后默默支持着,从此我们家的日子会越过越轻松,越过越幸福。可好景不长,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年仅38岁的舅妈被查出患了胃癌,不仅要花费大笔的手术费用,还不能保证把病治好,舅舅很可能会落个人财两空的坏结果。

尽管如此,在我上小学六年级那一年,舅舅依然还是不顾旁人的劝阻和舅妈的迟疑,筹集了他所有的积蓄,带着舅妈去医院——医院进行抗癌治疗。那段时日不仅是舅舅和舅妈最难熬的时光,也是我们这些所有为舅妈的病情牵肠挂肚的亲朋好友们最难过的日子。

那时候,舅舅家里里外外的事情全部都得由父母亲帮着张罗和打理,田里、地里的农活则多半是父母亲领着年幼的两个表弟和我们几姊妹一起干的。每当干完活回到家,我时常会看到妈妈在一旁忧心忡忡地抹眼泪,听到父亲无奈的叹息。整个家庭氛围特别紧张、难过,感觉天要塌下来一般。

后来的几年,奇迹并没有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样发生。舅妈经过手术及抗癌治疗无效后,依然还是病逝了,而舅舅也几乎花光了那些年和舅妈一起辛苦积攒下来的所有积蓄,一切又要从零开始不说,而且舅舅还要尽起既当爹又当妈的职责,抚养两个年幼的孩子。

舅妈去世后,舅舅心灰意冷了一段时间依然不得不甩掉他的脆弱与无助,重整旗鼓、重拾信心,独自坚强起来。毕竟还有一大家子的人需要靠他来养,还有大堆的责任得由他来负。没人知道这所有的苦与难,对于一个人的折磨与伤害到底有多大,只有亲身经历过的舅舅心里清楚有多痛、有多难!旁人纵然看着伤心、难过,可终究还是爱莫能助。

这期间,更令我感动的是,在舅妈生病的那段日子里,舅舅也没有忘记帮助我们。尤其是舅妈去世的那一年,我刚好上中专,父母亲东挪西借好不容易凑够了我那高达上万元的学费,结果开学不到一个月,我就患上了急性阑尾炎。

医院的诊断结果打电话回家,告知父母亲要马上筹集两千块钱的手术费住院的时候,愁煞了一筹莫展的父亲。当他听从母亲的建议去找舅舅借钱的时候,舅舅去集市赶集了,没在家。父亲看着年迈的外婆以及被病魔折磨得瘦骨嶙峋的舅妈,矛盾纠结了一番后,什么也没说,就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就在父亲回到家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无计可施的时候,舅舅出现了。他是在集市碰到住我家隔壁的堂姐夫说我生病了,急需钱住院动手术。听到这个消息,舅舅无心办事,就匆匆从银行取来家里仅有的几千块钱,十万火急地赶到我家,医院住院,大概需要花多少钱。

虽然,医院的时候,在郴州做生意的姨妈已经帮我筹集到了医药费并帮我办好了住院手术了,可看到风尘仆仆赶来的舅舅,我内心依然有说不出的感动与自豪,看到他的身影,原本对手术感到担心害怕的我一下子觉得心里踏实、温暖了许多。

舅舅是个内敛的人,不大会说什么关心、体贴的话,但他在照顾病人方面比较在行。我手术后的头几天,舅舅一直陪在身边,忙前忙后的。知道我怕打针,看到实习生把我扎哭了,就去找护士长投诉,不让实习生给我扎针;知道我手术后不能吃米饭,他就到楼下的餐厅给我买又香又好吃的馄饨;知道经常扎针的手会疼会肿,他就用热毛巾给我敷手消肿、止疼……

在我住院期间,父母亲因为从未出过远门,没什么经验,加上家里农活多,也没时间,关键是他们对舅舅无条件的信任,医院照顾我。而是完全委托舅舅和姨妈尽起了父母亲的责任,医院照顾我、陪伴我,直至我出院。他们的这份恩情我至今铭记于心,一刻也不敢忘记。

我出院后没多久,就听到舅妈去世的消息。由于我身体并未完全康复,又远在百里开外的学校上学,为了防止来回奔波引起伤口发炎,舅舅没有让我回去参加舅妈的葬礼。可舅妈下葬的那天,我独自一人在校园的操场里哭成了一个泪人。

以前,每逢村里有老人去逝,在谈起葬礼那天死者的后人们那种感人肺腑的哭丧场景时,父亲时常会说,其实后人们哭的不仅仅是死去的人,更是为那些因逝者过世而必须得坚强活着的人,为他们的坚强,为他们接下来的辛苦与不易而哭。

听到父亲那番言论的时候,我并不太理解父亲的意思,可舅妈葬礼的那天我却真正体会到了——我的泪水不仅仅是为舅妈的英年早逝而流,更为命运多舛、中年丧妻的舅舅而流,也为年幼丧母的两个表弟以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外婆而流,哭他们的不易,哭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种种困难与艰辛。

接下来的数年时间里,除了逢年过节去外婆家拜年能够和舅舅匆匆见上几面外,大多数时候都是从父母亲那里听说舅舅的一些经历与表现了。时不时会从母亲那听说诸如“你舅舅弄了一台碾米机”,“你舅舅承包了村里的榨油坊”,“你舅舅做起了杀猪卖肉的生意”,“你舅舅……”

舅舅和我熟悉识的那个舅舅一样,从来没有清闲过,从未停止折腾过,也从来没有令我失望过。他一直依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勤劳的双手,努力地让自己和家人过上衣食无忧、安稳踏实的生活,努力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前几年,母亲去世之前,再三叮嘱我们,说舅舅不易,她不在了,要我们以后多抽时间去他家走动走动,帮他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多孝敬一下他们。遵母亲大人遗愿,有空的时候我们也会舅舅家坐坐、吃个便饭,顺便塞给他一点零用钱。可舅舅一次也没有收过,就连他生病住院,去医院看望他,他也把我们的红包逐一退了回来。

舅舅时常说,他有手有脚,尚能挣钱,而我们个个都上有老下有小的,经济压力不比他小,他不需要我们孝敬。等到哪一天他老得做不动了,挣不了钱了我们再孝顺他也不迟。话虽如此说,可我们心里知道,他说这番话只是为了宽我们的心罢了,想必等他真正老了那一天,恐怕也未必会愿意麻烦我们。

今天,是舅舅的六十大寿,原本是计划这一天邀请所有的亲朋好友欢聚一堂为他好好庆祝一番的。可舅舅说,这是礼拜一,大家都有工作要忙,怕抽不开身,便把庆祝的时间推迟到了本月的31号。虽然那天也是星期一,可因为和元旦邻近,估计很多人会有假期,这样就不会耽误正事了。

舅舅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想要拼尽全力让身边的每一个亲人过得幸福、安稳,不思回报,不问感恩,只求问心无愧。在芸芸众生中,舅舅的努力和上进就有如大海里的一粒沙子,显得那么的渺小与不起眼。然而,在我的眼里,舅舅的身影是那么的高大伟岸,舅舅的精神是那么的难能可贵,舅舅的一切是那么值得我萧然起敬!!

舅舅的生日,没有准备什么厚重的礼物,也没有给他送上多少华丽的祝福,因为我觉得没有任何的礼物和语言可以表达我内心对他的感激与敬重。唯有将我内心这些发自肺腑的情感与体会一一记录下来,才足以表达我的真诚与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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